一、阴暗的一面:“语气”和“态度”
在对戈多的诗歌作品分析之前,我们先来看另外几位诗人及其作品的表现。
如海子写死亡的时候,我们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对死亡的体会(虽然这种“体会”他不曾拥有),我们很容易就能被他的敏感带入进去,感受他个人的敏感。如他在《死亡之诗(之一)》一诗中起笔就写到:“漆黑的夜里有一种笑声笑断我坟墓的木板/你可知道。这是一片埋葬老虎的土地”。此外,海子在疼痛的表现,同样令人“意外”,如《十四行:王冠》一诗中他写道:“秋天的屋顶又苦又香/空中弥漫着一顶王冠/被劈开的月桂和扁桃和苦香”,从该诗中这一节的表现来看,这种疼痛不言而喻,纵观全诗,他有意表现出一种自嘲、讽刺、沉重,疼痛的情感冲击,那么具体到“劈开”这里则是明显的深化或升华了这一疼痛表现。且使之更具体,更形象和生动。
下面我们来看昌耀的作品,昌耀写恐惧的作品大约是惊心动魄的,如他在《生命》一诗中写道:“我记得。/我记得生命/有过非常的恐惧——/那一瞬,大海冻结了。/在大海冻结的那一瞬/无数波涌凝作兀立的山岩,小船深深沉落于涡流的洼底。”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昌耀对“孤独”和“恐惧”是异常敏感的,且在表现的过程中他诗中的逻辑也是非常明显的,而在这里。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他是有意通过这种逻辑,表现出更深的无力感和卑微感。
接下来我们在看朵渔诗中的一些表现,朵渔诗中表现反讽的诗比较多,较为明显的是《下雪了》。该诗表现的反讽意味是比较浓郁的,如英国文学批评家理查兹在经常会在他文中出现“原因”、“特性”和“后果”来代替“认知”、“情感”和“意动”,他这样做是不无道理的,如朵渔这首诗表现的这样,我们暂且认为朵渔是把某一事物看成是另一事物的起因,而不是认知:“一场大雪之后,世界终于大白”,这里大雪之所成为起因,是因为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认知到(或者说以此为理由)“世界终于大白”,不论真实与否,他只是把“大雪”看成是一种作为他个人受到刺激的对象,并以此表现出一系列的感情与感受,继而形成他对“世界”的态度。后面他又写道:“看,时代的清洁工又开始扫雪/要为我们扫出一条黑暗的通道。”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到“黑暗的通道”实则是他有意表现出的“世界”的本来面目。且与首行形成呼应。如此反讽的表现手段,不得不令我们意外。
如上列述,在诗人们在创作这些诗歌上,都围绕着一个明显的主题或核心,即“阴冷”或“黑暗”。尽管他们的表现手法和方式都各不相同。
关于“阴暗”这一属性,在戈多2009年以前诗歌作品中有着非常明显的显著性。如:“一只抽屉徐徐打开在黑暗中/淹没黑暗,而又怀抱黑暗/黑暗是结晶的木炭/装满了干瘪的我”(《被秋风击中》);“这些坚果闯入眼睛/一双大手揭开我的头皮/意识里长满青草/陷落到黑色海洋的深处”(《树上的坚果》);“时间的泥水腐蚀骨头,我患了/软骨症,瘫痪进黑夜的盲点里”(《博物馆》),这样的“阴暗”表现实在是不胜枚举,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阴暗”都是他自传性的或他思想深处的成正比的表现,它们——即这些具有明显“阴暗”属性的意象,在他诗中表现出了一种相当的活跃性,如例1中的“抽屉”、“木炭”等,这些词在我们细读就会发现,它其中弥漫着怀旧又隐忍的复杂感情与感受。而在“木炭”这里,它作为一种燃烧之后的、且隐忍的情感,表现在该诗中则突出了一种无可奈何,同“我”一样,卑微而又“干瘪”。
在例2中,“阴暗”又表现出来一种内体疼痛感和窒息感。“这些坚果闯入眼睛/一双大手揭开我的头皮”,这里的“闯入”、“揭开”则是肉体疼痛具体而形象的表现,在“黑色海洋的深处”,则是他有意表现出的窒息感。这种疼痛在戈多的其他诗歌中也有明显表现,如戈多2007年的作品《天空》,全诗如下:
一辆马车急驰着从天空飞过
轧烂我的头颅
鲜血汩汩,涂抹成抽象主义油画
所有的青草都向天堂疯长
蓄谋铺满他的后花园
暴君养下我这个白痴儿子
尘土飞扬,车夫高唱
只剩下腔子直挺挺地立着
我体内烧红的一窑砖就要出炉了
另外,在处理这种疼痛上,戈多诗歌还有较为明显的“语气”特征。这一特征在戈多的诗中作为“阴暗”一面的表现或呈现,是有不小的推动性的,如果我们仅仅把这一特征作为“风格”来理解,就难看出他诗中的感情与感受的深处表现,用英国文学批评家理查兹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是否全面认识到作者与读者在作品内容方面以及双方对内容的共同情感的关系的问题。”在《天空》这首诗里,他起笔就写到“一辆马车急驰着从天空飞过/轧烂我的头颅/鲜血汩汩,涂抹成抽象主义油画”如果我们不把这一表达归纳于“语气”特征,那么我们就很难进入他的诗歌文本。此外,这里的“一辆马车”它大约是有着“白驹过隙”概念表现,因为它们都具有“急驰”这一“一般”属性。如此,后面的表述才得以成为可能。在后面出现的“抽象主义”也正是他该诗的整体呈现,以此抽象的表现形式激起我们的感情与感受。即在这种“语气”上疼痛于“阴暗”的具体表现。
而这种“语气”特征在戈多的其他诗歌中也较为明显,如:“纸页里我读到海水的腥咸/潮汐一次又一次地涌向岸滩/变幻着黑色的笑容”(《阅读》);“我看到黎明螺旋而来/照出少女的乳房/像两枚子弹击中了我”(《小谣曲》);“游移进房间里/反射脸庞的轮廓,如立体主义素描画/向更暗的角落扩散”(《低垂的光线》)等。此外,戈多的“语气”还不是单纯的说一些我们常识思维中的一些东西,他诗中所出现的词语与词语之间的关系是在我们常识的常规与常见之外的诗性思维,如此就会形成一种空间和张力——即一种特殊组合后而带来的想象力空间。
这个“想象力”用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的解释就是:“一个概念取得他形象的某种普遍的处理方式的表象,我把这个概念叫图式”,在戈多这里,这个“图示”即他想要表达的概念,它具有普遍性和普遍的特征。因为在戈多的诗中,它表现为有意避开现实的具体现象,以一种抽象的、概念的方式表现出现实中人性的一面。如:“世界庄重,因而僵化/那些词语/蠢蠢欲动,叮咬着肉体/从内部注射毒素/试图渗透一座城市,将/屋顶涂抹上/雪的光芒”(《颂歌》);“整个下午都未见分晓,直到/夕阳打湿经卷/天空血流成河,战争白热化/灼烧着眼睛与耳膜”(《夕光中的荷马》)等,在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这里叙述的现实生活大约是抽象的、荒诞的、阴冷的,黑暗的,而在戈多表述的过程中,他既不愿意丢弃这种具有“阴暗”色彩的现实材料,又不愿意完全把现实“阴暗”一面赤裸裸的完全表现出来。因此他用“想象力”这种具有中介作用的概念来连接文本与现实的这种做法大约就是这个原因。那么这种“想象力”经他的“语气”传递出来,就显得神秘的多了。而这种神秘色彩,也属于戈多诗歌“阴暗”属性之一。
从这种“语气”产生的效果来看,他倾诉的对象大约不是多数人,大约是某些人或少数人。由于这一对象是“少数人”,那么这个“语气”的表现方式和在场的受众之间的关系就应该是非常微妙。而这一“场合”势必会是一个特殊的情景——即在特殊的情境下,用特殊的“语气”说给特殊的少数人听。如:“午后,坐在冬季的老巢里休憩/阳光扭曲一张金黄的面孔/我看到自己的阴影”(《午后的阴影》);“我们的马丢了/我们徒步翻越乱坟岗子”(《致钱刚》);“身体辽阔,是一片撂荒的土地/沿着疆域用手掌梳理风的广袤/音响低沉地回旋。曲子认真/而我则潦草。收获时节/我只好将镰刀插进身体/制成一块墓碑”(《交响曲》)等。
从这一“语气”的表现中我们是可以看到他作为“阴暗”属性的另一面“态度”的特征的,或者说,戈多明显的重视这种“态度”,这些“态度”较他的“语气”而言则是他认知我们当下的物质生活的一种结果。从他诗中的表现来,他对我们当下的物质生活,是有着他独特的、深入的个人理解的。而诗歌于他作用是——通过他对于物质生活的感情与感受使这一“态度”得以宣泄。如:“见证秘密花园的存在/梦境的鳞光一闪/在我身上蔓延/册页里那枚钥匙的式样/回光返照,失而复得”(《秘密花园》);“我一人在森林边缘砍木柴/准备度过冬天/而你在森林里拆毁自己的小木屋/利斧下/阳光粉碎一地/影子摇摇欲坠”(《森林深处——纪念扬·阿伦茨》)而这里的感情与感受我们是可以看到他作为“态度”的表现的,例2中这里作为他主观情感的客观物象——即“森林”、“木柴”、“小木屋”、“利斧”、“阳光”、“影子”等这些作为他感情与感受的独立实体,表面上看他只是一种平静的叙述,实际上这里的每一个意象都能唤起他的情感以及“态度”的。在他诗中的具体表现是——他总是力求为每一个可能的事物寻找一个情感刺激。在例1中“回光返照,失而复得”当我们对他该诗细读之后,我们就会发现这一句其实就是该诗中他对事物的情感刺激的结果,同时也是作为他“态度”的具体表现。
此外,我们还可以看出,这种情感刺激在戈多这里其实是有着作为他审美体验的作用的——即他把那种受外部影响而激发的一系列个人的体验视为一种审美的体验。而他通过这个审美体验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种具体的、形象的外部世界。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情感刺激在他诗中大约是属于最细腻、最能反映他“态度”特征的一部分。也是他诗中最能反映他深层的心理世界的。较为明显的是他2008年的作品《胡须的秘史》,全诗如下:
植被疯长,从来不用浇水、施肥
蒺藜划破
跌宕起伏的岁月,让风
吹进来,讲述它们的生长史
整个早晨
我从镜中看到自己的
后院:失火后的废墟,衰败而凌乱
事隔多年仍无法重建
而阳光、空气、水
都被趁火打劫
我越来越
身无分文
历史寒冷,就在于
头也不回地走着林中的
一条指派路
而另一条空旷
电动剃须刀哮喘着乏力
斩草除根的想法过于奢侈
表情焦虑
一种声音冰冷,呻吟从
根须毛囊里传出来
手指循声蹑至
触摸到了一片荒原
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到他作为“态度”的一些端倪,情感刺激无疑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如他所说:“整个早晨/我从镜中看到自己的/后院:失火后的废墟,衰败而凌乱/事隔多年仍无法重建/而阳光、空气、水/都被趁火打劫”我们可以看到,这里正是他情感刺激的结果,也正是他“态度”的具体表现,而他受情感刺激的对象就是“胡须”。由此我们还可以看出,戈多对细微事物的处理是独特的,客观的物象经过他主体独特的情感刺激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即“胡须”的这一具体表现无疑是生动而形象的。它使得诗歌具有了一种活性。
综上所述,在戈多2009年以前的诗歌作品中“阴暗”这一属性无疑是一个着重部分,他敏感于生活中隐秘的一面,并把这些事物视为他受刺激的对象使其呈现给我们。那么在具体的表现上,“语气”和“态度”则是他表现“阴暗”的惯用手法。它使“阴暗”这一属性变得形象、具体,且具有了诗性的扩张。然而这也成为了他诗歌独特的艺术风格。
二、近期诗歌的悖论及生活碎片
美国文论家布鲁克斯在其著作《精致的瓮》一书中,提出了“悖论”的概念,悖论,英文为Paradox,又译为诡论或吊诡,即文本与生活、文本与文本的矛盾之处,它意指看上去互相矛盾、对立,甚至有些荒谬,实际上是真实的陈述。用布鲁克斯的话说就是“表面上荒谬而实际上真实的陈述”。在该书中他说出了一个具有代表性的观点:“诗歌语言是悖论的语言。”他说:“可以说,悖论正合诗歌的用途,并且是诗歌不可避免的语言。科学家的真理要求其语言清除悖论的一切痕迹;很明显,诗人要表达的真理只能用悖论语言来处理。”他认为这是“诗的本质”。那么在新批评看来就是,无诗不悖论,无悖论则非诗。
由于我们的常识语言和诗歌语言与科学语言完全相悖,因此,允许诗人在诗歌创作时对这种常规、常见的形式做出逾越。
而在戈多的诗歌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在他2009年以后的诗歌作品中这种悖论愈发明显。他注重这种悖论的语言,并以此来呈现诗歌语表意义和实际内涵间的这种悖论张力,同时戈多对当下的物质社会认知也是非常深刻和敏锐。在诗歌中的具体表现是——即他利用诗歌的这种悖论形式去抵触现实的种种不平。或者通过这种悖论来表现自己对自由的某种渴望。如:“淅淅沥沥,语言含混,炮制歧义/笔在白纸的上空晃动着/无处落笔。苍茫深处,潜行者浮现出来”(《雨中写作》);“阳光的雨水落下来/白衬衣环如白色医院/门窗拍打着他/张开十指,十根墓碑/搬运自己的墓园。墓园里/开满白色曼陀罗”(《白色的八月》)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他的语言是具有了非常规的潜含意义的,他赋予了这种悖论,使其有效的超越了我们常识思维。
在悖论的具体表现上,戈多的诗歌悖论主要分两类,一类是常理悖论,一类是情景悖论。
在常理悖论上戈多常表现为事物有悖于常理的一面,即有悖于一般的规律或通常的道理。如戈多2010年的作品《墓碑》:
…………
天空空荡荡,隐雷似乎随时
冲洗一卷底片。雨水提前来临
两只空鞋深陷野地里,再也拔不出来
——母亲挽留下来
这里表面上是在向我们表现一种普通的叙述,而细读之后我们就会发现这是一种微妙的悖论关系,如:“天空空荡荡,隐雷似乎随时/冲洗一卷低片”这里的“天空”和“底片”的隐喻——即这种转换似乎就是因为“隐雷”的介入,才使得这种转换成为可能,此外,“天空空荡荡”实则也是指他的心理,为了使其不“空荡”,就必须且必要的为它找个理由——即“隐雷”——“隐雷”的这一作用即是为了需要它存在才存在的艺术形象。在后面的“母亲挽留下来”也是一样的道理,为了使这种“挽留”顺理成章,“两只空鞋深陷野地里”而“空鞋”则成为了“母亲”之所以留下来的理由。此外这里的“空鞋”是超越具体之意的,他赋予了“空鞋”新的所指。因为它“再也拔不出来”,所以母亲便留在了那里。
另外,在我们常识思维中,“母亲挽留下来”,肯定不是因为那“两只空鞋”,而这里却有意这么表现,显然有悖于我们的常理。那么我们在这一悖论中可以看出他当时的感情与感受,他有意通过这种悖论表现出一种无奈而又无力挽回的情感。而悖论则在该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常理悖论上,戈多有异于常人的敏感——即他是想通过这种常理悖论来表现他内心深处的特殊情感。这种情感常常是内倾性的、自我的、个人的。如:“整个冬天我都住在山中。三四场大雪/很少出门。你说常常失眠/城市成了你的梦魇/最近你一直关心终南山的雪”(《快雪时晴帖》);“领地不断收缩,我所掌握的个人精神叙事学彻底沦落/只有唯一的律令高悬城头,让人不断仰望仰望/而城市早已经失陷,我小心翼翼收藏好那张布防图”(《生活论》)在这里,我们确实要承认,有时语言的表达确实是有限的,语言是我们生活中表达感情与感受的一种间接方式,并非直接的表达,它只能表达我们感情与感受中的一般感受,因此它具有普遍性,但不具有特殊性。对于我们感情与感受中的特殊情感、瞬间的冲动,或者复杂多变的、个别的情感体会它则缺少一种说服力或生动性。而在戈多这里,他的常理悖论则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一问题。比如例1中的“山”、“雪”从常理角度来说,它很成为“失眠”的理由。在字典中“山”的指的是“地面上由土、石形成的高耸的部分”;“雪”指的是“水或冰在空中凝结再落下的自然现象,或指落下的雪花”。很显然在该诗中,“山”、“雪”都已经不是字典中或我们常识中的那个意思了。用布鲁克斯的话来说就是:“为了保持术语概念的稳定性,科学的倾向是必要的,这可以使它有明确的外延;诗性语言则恰恰相反,它具有破坏性。这些词语之间不断地修饰,进而违背了它在词典中的意义。”在这里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山”、“雪”则是他赋予的一种新的内涵——“山”他大约是有意表达为——因为我们自身的卑微,而迫切需要的一种安全感,那么“山”这一艺术想象,则能很好代替这种安全感。而“雪”在这里指的是“终南山的雪”,那么我们就可以理解他是有意表现出一种生活态度——像终南山的雪一样,自由,安逸。同时,这里的“雪”也是具有戈多的精神纯度和光洁度的,另外,“雪”这个意象在戈多的其他诗歌中也很常见。那么,如果这样理解“山”和“雪”也确实足以成为他失眠的理由。——即戈多诗中的常理悖论。又如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在《美学》一书中所说:“诗的目的不在事物及其实践的存在,而在形象和语言”。
此外,这种常理悖论较为明显的还有——如:“窗玻璃是一面镜子,我似乎看到/自己破碎的脸。窗外,雨幕深处/自然呈现着另一张脸,影影绰绰一张完整的脸/像一个圆型的钟表,挂在某一面墙壁之上”(《雨》);“封冻的河流覆盖着白雪/月亮无声地敲碎薄冰/打捞自己微茫的身体”(《降雪册页(三)》)这里悖论表现的则是一个悲观态度,在“影影绰绰一张完整的脸/像一个圆型的钟表,挂在某一面墙壁之上”以及“打捞自己微茫的身体”这里表现的悲观则不言而喻。由此我们可以得出常理悖论大约是作为戈多心理隐秘的情感的倾诉。而这种倾诉是具有较强烈的主观性的。此外,戈多通过隐喻、转换、矛盾等方式使其形成具有对话性和多义性以及复杂的意义和诗性张力的独特的悖论形式。从而使作为他个人的感情与感受得到最大的表现。
下面我们来看戈多悖论形式中的另外一种表现——即情景悖论。情景悖论戈多主要表现在我们当下的生活的环境与背景方面,或具体的场合、情形、景象。如:“一点点被抛进/雪地。干净而寒冷/怀抱中那只小兽呼吸微弱/手试图抓住些什么,徒劳地/没有任何回声……镜像里磷光闪烁/失聪的耳朵里跌落进夜莺的歌唱”(《虚无主义的夜莺》);“整个秋天加紧摔打肉体/灵魂的面纱被撩开,一张安宁而淡泊的脸”(《十月来信》)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它是有意表现出一种面对困境的恶劣的环境所持有的生活态度,在例1中前面的“雪地”、“寒冷”、“呼吸微弱”和后面的“夜莺的歌唱”相对应,从而形成一种强烈对比,前后不同的表现本身就已经构成了一种悖论,继而在“夜莺的歌唱”把前面的种种恶劣环境进行的有效的化解,从而表现出一种处之泰然的生活态度。在例2中前面部分他是有意刻画出一种沉重而压抑氛围,而在“灵魂的面纱被撩开”之后,他做了一个转折,“一张安宁而淡薄的脸”这种一正一反对生活的态度转变也正属于戈多的情景悖论表现形式。
细读之后我们就会发现,戈多在情景悖论中最大特征的就是表现现实与精神或自由的强烈反差。如戈多2011年的作品《海洋考》,全诗如下:
在小镇上蛰伏,没有奇遇
黄昏,与卡夫卡散步。没有
海鱼的消息,只好去超市
人海里,在铁皮罐头的图标上
那条沙丁鱼独自摇摆着尾鳍
啊,大海,他忍不住想抒情
而另一个海洋已从内心
涌出,向他卷来骸骨
这里表现的那种冲突和矛盾是不言而喻的,“在铁皮罐头的图标上/那条沙丁鱼独自摇摆着尾鳍/啊,大海,他忍不住抒情”诗歌中的事物不一定完全从常识思维中出发,如果这样,就不能形成有效的悖论,我们知道当他面对大海——“啊,大海,他忍不不住想抒情”在正常情境下,这一定是可能的,然而他看见的却是“在铁皮罐头的图标上/那条沙丁鱼独自摇摆着尾鳍”在这种情景下,他做出——像面对大海一样的抒情很显然就形成了一种悖论,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抒情很显然不是对“大海”的一种纯粹抒情,而是对“那条沙丁鱼”。
另外,这里的“大海”很显然是——为了营造出对“沙丁鱼”抒情的必要性——而联想出来的“大海”,它不具有实体性。接下来他做了一个转折,“而另一个大海已从内心/涌出,向他卷来骸骨”,这里的大海同样不具有实体性,同样也是——为营造出对“沙丁鱼”抒情的必要性——而联想出来的“大海”,而后面的“骸骨”却是具有实体性,如果说前面的两个“大海”是通过“沙丁鱼”而联想出来的,那么,这个“骸骨”就是“沙丁鱼”的客观事实。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这首诗,实则是包含了戈多的悲悯情感的。而他表现方式——即情景悖论,则是戈多有意通过这种或矛盾、或对立、或荒诞等手法表现出现实的阴暗的一面。而这种悖论产生出的较大的矛盾,则是能非常明显的表现出这种现实与自由的巨大落差。以致令我们对现实与自由产生关注和反思。而从这种诗歌的悖论所带来的气场及其语言的独特魅力性上来看,它已经成为优秀诗歌的必经途径之一。也正是在这种悖论所带来的气场及其独特魅力性成就了一个又一个的诗歌语言叙述的高峰。
综上所述,戈多给我们看到的是他诗歌中表现的悖论形式。不得不提的是,在这种悖论的具体表现上还有一个显著特征——即“碎片”的表现。而这种“碎片”的表现在戈多诗歌中着实明显,他有意通过这种“碎片”的表现来反映他眼中的或周遭的生活。而这些“碎片”看起来混乱且没有逻辑,而实则是有着同一秩序的。即他诗中表现的一个完整诗性、整体思想。如:“瞳孔胀大,高速列车/捣毁双眼。广播员导语我们/是在车厢里。直觉告诉我们却/一直追赶它。”(《失败书》);“车厢内虫子们蠕动,压抑,卑微而/灰色。我也被贩运,左手/抓紧立杆,眼睛淋湿窗外的大雨/街道上汽车仓皇,屁股上亮着两盏/小红灯。行人缩头缩脑,脸上浮起/阴云。”(《再次写到公交》);“词语背井离乡,寻找一座乌托邦/石头垒坐天空下。打开内部密码/一座洞穴链接另一座洞穴/有声自西南而来,淅沥萧飒”(《秋风来袭》)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这里面的表现属于一种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叙事,这种叙事具有差异性、去中心性、零散性、流动性和朦胧性等属性。从这一表现上来看,它实际就是我们当下的现实生活所具有的属性。因为我们当下的现实生活人口流动的无序性和现实生活秩序的无序性就是这样一种表现,戈多只是用这种“碎片”的表现方式把现实生活的种种无序性还原了。
此外,有个客观事实是,之所以现实的无序性让他无法在宏观上梳理零散和混乱的生活以及他无法把现实生活视为一个有序统一的整体,是因为很大程度上戈多对细微的事物的敏感无法让他做到。如:“新闻/铺天盖地下来,那些大人物或小人物/纷纷吐口水,冲着一个符号/小剧场很先锋,面具、绳索、刀子/一一安放好。主角从未现身/众人聒噪着,社论/轻而易举地就将“我”遮蔽掉”(《存在与虚无》);“这个周末潘家园再次收留我/旧货市场这片海滩上,我/打捞一张又一张发霉面孔/(为什么听不到海浪轰鸣?)/卢梭、康德、尼采,还有列夫·托尔斯泰。”(《2012年7月28日》)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碎片”的表现不仅增加了他诗歌中的荒诞性,而且还打破了我们常识思维的逻辑性,为诗歌营造了一个富有游戏性的诗歌文本以及可以引起人关注的诗性氛围。以一种极富跳跃的表现手法——表现着这个无序的现实生活。如例2中的“潘家园”、“旧货市场”、“海滩”、“发霉面孔”这些都是在“我”的视线之内的一些事物,既然在视线之内,它就应该是一种能表现出连贯思维的诗歌文本,然而事实是,戈多给我们表现的并不是这样。为了表现出我们周到的荒诞性和戏剧性,接下来他有做了一个转折和引申,他将“我”处在的这个旧货市场的“海滩上”给具体化了,赋予了“海滩”的实体意义——即“(为什么听不到海浪轰鸣?)”既然在“海滩上”就应该能听到海浪轰鸣的。然而在这一情景悖论上,他又做出了一个更富有戏剧性和游戏性的联想——即一张又一张的“发霉面孔”——“卢梭”、“康德”、“尼采”、“列夫·托尔斯泰”我们在这里可以看出,正是这些“碎片”的表现,将戈多他个人的精神状态零散的宣泄了出来。同时,他也用这些“零散”的语言还原了我们原本的就无序的现实生活。此外,这种碎片的表现还一个特征是——它不仅是一个零散的表现,而且还是超越了实际的时间与空间的,也就是说,戈多的这种“碎片”表现的不仅仅是一种现实生活的无序性,他还使这一表现不在一个时间和空间内,这在例1和例2中都很明显。如例1中的他所写到的“新闻”、“大人物或小人物”、“符号”、“面具、绳索、刀子”、“主角”等等,从这里来开,它们并非是在一个时间段或一个空间的。而是戈多通过拼贴或联想在一起的。那么这种表现在这里的作用是,他有意用这种表现将一个缺乏时间观、历史观的诗歌文本与现实生活重构。那么在这里他的表现无疑是成功的。较为明显的还有戈多2014年的作品《失踪者》,全诗如下:
或许,我是另一个我,应该是另一个我
替身惊醒地叫出来剧名:《失踪者》
“唯一的一个”,早已隐匿,消失
剩下来复数,我等,是代用品
手指触摸到的是黑绒幕布
忙不迭地:揭开,合拢
不停地寻找真相,不停地遗失
只有梦才能照见镜子
然而从镜子里
我看到一张完整的小兽的毛皮挂在那里
挂在一根晒条上,被异常完美地活剥下来
慢慢风干,像一个表盘,疲沓。哦
一个伟大的历史进程
偶尔被风复活,挣扎与发声
招魂的鼓声沉闷着
陷阱呢,绳索呢,都还在。猎人呢?
剧中的主角呢?镜子说:主角也是饰演者
可以看出,这种“碎片”的表现同他的悖论表现一样,都是对我们常识中的常规与常见的一种突破,如该诗表现的这样,这里的语言是碎片化的,所叙述的事物和对象也是碎片化的,因为他在用这些“碎片”的语言向我们表现时,他所描述的这种“碎片”的事物和对象的目的在于使我们对他该诗所持有的态度留下印象。或者说其目的是在于让我们认识现实生活的本来面目。如他所写:““唯一的一个”,早已隐匿,消失/剩下来复数,我等,是代用品/手指触摸到的是黑绒幕布/忙不迭地:揭开,合拢/不停地寻找真相,不停地遗失/只有梦才能照见镜子”至此,戈多这里所表述的思想,或者他想说的话已经不言而喻。
另外,我们可以看出该诗有着严重的内倾性是,如他所说:“或许,我是另一个我,应该是另一个我”但这种内倾性是能发出我们这个当下的现实生活的回声的——即他写出了我们当下的现实生活的人们共同面临的问题,也是我们这个当下的现实生活的人们对现实的反映,或者说,这就是我们当下的现实生的人们最本质的生活“偶尔被风复活,挣扎与发声/招魂的鼓声沉闷着”而该诗表面上写的是“我”,而实际上他是想通过这个“我”来引起“我们”的回声。或者说,该诗中表现的不仅是他自己声音,还是我们当下的现实生活的人们的声音,他不仅表现出了自己的自由,还表现出了我们当下的现实生活的人们的自由。
戈多作为70年代的诗人,三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北京这个大都市里,而他的诗歌很大程度也受着北京这样的大都市的快节奏生活的影响,对于生活也有着他作为个人的独特的深入理解。这他创作期间我们可以看出,他的诗歌很有很明显的西方思想的倾向,由于本文不做他的西方思想的来源与实践,故而不多做评论,因为那样将要另起一篇文论。但是,不得不说西方方思想在戈多诗中是发挥着非常明显的作用的,如他自己所说:“我的思想来源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康德、叔本华、尼采等人的影响,并且在悲观的处理上,我的诗歌还是有着我自己的理解的,不能全部归纳于西方思想。”
至此,我们对戈多诗歌的文本表现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即他的诗歌中他的诗歌从目前来看,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他2009年的作品,这部分作品的原始意象浓郁,很能反映出他有意表现的“阴暗”的一面。一部分是他2009年至今的作品,这部分作品仍是以“阴暗”为基调,只是此外在对“阴暗”的处理上,戈多惯于用悖论来表现出现实生活的矛盾和无序等,而这种悖论的表现无疑是成功的。此外“碎片”的表现也无疑为戈多的诗歌添加了浓墨的一笔。在整个70年代出生的诗人里,戈多的诗歌是具有代表性的,他能基本反映出那个那个年代至我们当下的整体思想。最后,我们很愿意看到戈多今后的作品。他大约是不会让我们失望,我们拭目以待。
2015年6月12日于安徽亳州
(约一万三千字)
参考书目:
【1】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悲剧的诞生》.商务印书馆
【2】约翰·克罗·兰赛姆:《新批评》.江苏教育出版社
【3】伊曼努尔·康德:《纯粹理性批判》.商务印书馆
【4】林贤治:《中国新诗五十年》.漓江出版社
【5】美克林斯·布鲁克斯:《精致的翁》.上海人民出版社
【5】古远清、孙光萱:《诗歌修辞学》.湖北教育出版社
【6】格奥尔格·威廉·弗里德里希·黑格尔:《美学》.江苏人民出版社
向晚,青年学者、诗人,安徽亳州人。主要从事诗歌、散文、随笔等创作,兼新诗和哲学研究。作品大量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时代文学》等全国重要期刊,曾参加《人民文学》第三届“新浪潮”诗会。